首页——正文 分享
于和伟:演技教科书?说多就不值钱了
2021年03月16日 09:03  来源:新京报  宋体

  于和伟:演技教科书?说多就不值钱了丨人物

  “于和伟又‘成了’!”

  于当下,这句话像影视圈的某种定律,在近两年不断被例证、捍卫。电视剧《军师联盟》播出时如此,《巡回检察组》播出时如此,近日《觉醒年代》在央视一套播出后,于和伟的表演片段再次被无数观众当作“演技教科书”反复品鉴。

  这也造就了如今即将步入50岁的于和伟,无论在任何语境下,都早已不再是二十几年前从辽宁奔赴几千里外的上海,只为在表演上得到认可的年轻人。在影视圈,他成了“好演技”的代名词,几乎没有观众不认识于和伟;在年轻人的战场,他则是“网红”萌叔,有人调侃他拍了二十多年戏一直不温不火,却因一段蹦迪的短视频“火遍全网”。

  “还好,我有作品。”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,于和伟坐在窗边,不时望着窗外的垂暮之景。他语速不疾,问答停顿间形成了极为安静的话语场,似乎阻隔了外界的一切纷繁热闹。“我二十多岁时热爱表演,把它作为我一生热爱的事业而得到乐趣,但最后我把‘本’丢掉了?那得不偿失。”“如果你没有作品了,光靠这个(网红)去蹦跶,你要小心。对别人来说不一定,对我来说就不行。我绝不会依赖这个东西。”

  近几年,于和伟总会时常怀念起2004年,刚结束电视剧《历史的天空》拍摄的那段日子。他形容自己就像一名刚下山的剑客,闭关苦练多年,不知道江湖前路如何,信心满满,又战战兢兢,意气风发,却可轻装前行。

  功课是做在戏外的

  ——不靠死记硬背,五页纸台词却一字不差

  《觉醒年代》播出后,与于和伟相熟的艺术学院校长曾给他打来“贺电”,“和伟啊,你这个陈独秀好,你没有追求形似,这个‘像’是神似。”

  于和伟很欣喜。这正是他第三次饰演陈独秀所追求的。

  2010年和2017年,于和伟曾分别在电视剧《中国1921》和电影《建军大业》中两度扮演陈独秀。成熟的表演经验,让外界对其在《觉醒年代》中的表现抱以驾轻就熟的期待。“但那些东西远远不够。”于和伟摇头否认。

  关于陈独秀,历史上可参考的形象资料很少;在前两次扮演中,其戏份也大多融入历史长河的叙事之中,于和伟只需从史料记载、史学文献,挖掘陈独秀的精气神,以支撑起与他的亲密连结。但《觉醒年代》以《新青年》为线索,全景式展现了新文化运动、五四运动的时代风云,《新青年》创刊人之一的陈独秀是这幅历史画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。就像与老朋友重新认识,于和伟的功课是再次从零开始的。

  拍摄前,于和伟要求自己重新翻阅陈独秀的史料记载、陈独秀传记,还拜读了诸多民国书籍、中国共产党党史。那个年代很多人都喜欢写日记,于和伟也涉猎了诸多有意思的文献资料和民国日记。

  于历史人物陈独秀,“特立独行、思想炽热”是于和伟的理解,“他风骨里有倔强的东西,热情、强烈,而且磊落。”而于戏剧角色陈独秀,于和伟则坦然接纳了他身上作为“人”的不完美。

  例如“霸道”。历史记载中,陈独秀在时代浪潮中不断探索,懂思考,但同样血气方刚。于和伟试图将这种斗士般的执拗,融化在《觉醒年代》每一个细节风骨中。如面对巴黎和会上列强的霸道,陈独秀不顾劝阻,执拗地连夜写出《为山东问题敬告各方面》,一腔热血号召人们奋起反抗;当胡适建议将北大由北京迁至上海,陈独秀听罢大怒,不顾师徒情面,把已经回家的胡适赶到北大红楼并狠狠数落了一番……

  而陈独秀革命的热血,也造就了于和伟在《觉醒年代》中一场场或慷慨激昂,或振奋人心的表达。其中有一场戏,于和伟的台词有五页纸之多,“技术上没有难度,难度更多在心思和体能上。”流利的讲述,早已不是于和伟当下的表演追求。他和导演要求这场戏一条拍完,尽量保证人物情绪连贯且极致饱满。

  开拍前,他请求了10分钟休息,一个人在片场的某个角落安静地默词。“我在之前就做过功课,不需要(一字一句地)去背,那样就是背课文了。”在于和伟的表演惯性中,台词要完全浸透在理解中,并让其流动于人物的每一个跳动的神经末梢。他重新在脑海中勾勒出陈独秀彼时的形象、神情、语言节奏;而后再结合具体的历史情境,精准定位其此刻应有的精神气质。“功课是做在戏外的,不是说我要演一部剧,把剧本看完就完了。它有大的历史背景,它有人物,你多了解一点儿,就会对表演有帮助,对塑造有帮助。”

  10分钟过去,导演喊“开始”,很快,一条结束。副导演几乎第一时间激动地跑过来感慨,“于老师,您太牛了!跟剧本一个字都没差。”

  于和伟笑了笑。他并没有追求一字不差,只是那一刻,他已然便是陈独秀了。

  角色要“新”,表演要花“心思”

  ——面对《军师联盟》的邀约,他曾犹豫过

  实际上,于和伟曾拒绝过《觉醒年代》的邀约。

  在其前二十五年的表演经历、八十余部影视作品中,我们曾试图寻找他擅长或熟稔的角色画像,却始终徒劳。《刑警队长》中坚毅果敢的警察,《猎毒人》中阴险的卧底复仇者,新《三国》里的刘备,《军师联盟》中的曹操,《巡回检察组》中刚正不阿的检察组组长,《刺杀小说家》中荒诞邪恶的幕后老板……似乎没有一个角色可以定义于和伟。“我有戏瘾,人物一重复就没意思了。”他曾说。

  同样被拒绝过的,还有《军师联盟》中的曹操。2010年,《三国》中刘备一角令于和伟的演技再次得到市场认可,他曾借媒体表示对曹操的“偏爱”——乱世枭雄、亦正亦邪,但也有他人性的一面。他形容,这是一个所有演员都不会放过的艺术角色。

  但当《军师联盟》投来橄榄枝时,他犹豫了。“有太多版本了,都是一个样子,我觉得没什么意思。如果文本基础还不如前面,我干吗去演?没有施展的空间。”在于和伟的认知中,“新”是他选择角色的重要标准;如果角色不“新”,至少表达也要是新的。

  例如《军师联盟》文本中的曹操,跳脱了历史对其“治世之能臣,乱世之枭雄”的浅显描述,其临死时手执缨枪,放声高歌《短歌行》,英雄豪情、壮士暮年的沧桑,成为当年影视剧的高光时刻。“在一剧之本的基础上,(以)什么样的历史观去写,我觉得对我来说非常重要。(陈独秀与曹操)这两个角色在内容上角度不同,同时又是真实的,符合这个人物的,那对我而言,他们就是‘新’。”

  实际上,于和伟并非从未重复过。2004年《历史的天空》中的“万古碑”走红后,于和伟至少演过六年的反派角色。那时他仍是“小演员”,没有选择,有戏拍就不错了。但他要求自己在二度创作中,尽力将每个角色挖掘出和上一个截然不同的“坏”——从《搭错车》中坑害亲生女儿的酒吧老板,《局中局》里同时饰演善良刻苦的孪生哥哥和贪婪成性的孪生弟弟,到《纸醉金迷》中长袖善舞、嗜赌成瘾的投机商人,他一遍遍刷新着观众对反派角色“厌恶”的高度。

  “我觉得还是心思。”于和伟谈到表演,总会语重心长,滔滔不绝,“声台形表只是辅助工具,我说一个段子能非常流利,这叫基本功,所有演员都应该会。演员最重要的,还是在每个角色上花心思。”

  克制享受那份朴实的“虚荣感”

  ——别给自己戴那么多“王冠”,轻装前行

  2017年《军师联盟》播出后,于和伟迅速成为聚光灯的焦点。观众、媒体、影评人用无尽溢美之词,将他饰演的曹操奉为“演技教科书”。时隔三年,《巡回检察组》播出,一场在检察院怒斥同僚的戏份,于和伟以掷地有声的原声台词再次冲上热搜。

  “什么叫演技教科书?我是哪一本?还是行走的。”他笑着调侃。

  这不是于和伟第一次直接推辞此谬赞。被捧高位,意味着演员需要时刻在大众审视下,戴着“王冠”的镣铐行走,稍有踉跄,就会一脚踩入舆论深渊。不少人选择了趋于保守或另辟蹊径。于和伟不愿在表演中背负丝毫的“不自由”。 “不能说我一个角色有了很高的高度,我就顾忌(流量)这个东西,保护这个东西,或者违背原则接戏。”

  但人气带来的名利,是人生成就感必然所在。于和伟自认不是圣人,也不例外地曾沉浸在鲜花掌声的簇拥之中,被冲昏过头脑。那是2004年,于和伟在高希希执导的电视剧《历史的天空》中出演了大反派“万古碑”。这一年他33岁,距离他从东北远赴1000公里之外的上海追求表演梦想,已经过去近七载。从上海戏剧学院的优秀毕业生,到只能出演边角人物的小演员,于和伟一度背负着跌落谷底的落差感。他只有一个愿望,“只要有一部作品让观众认识有一名演员叫于和伟,认可我会演戏,便行了。”

  而后,“万古碑”成为当年最成功的反派角色,于和伟的角色被观众铭记了,虽然是以一种被“唾弃”的方式。 那一年,于和伟在重庆拍戏时,一度被当地的大妈拦住大骂;他到中央电视台录节目,一位老演员直言,“你们看,全国人民最讨厌的一张脸出现了。”于和伟的发小也曾接到朋友电话:“作为朋友我得提醒你,这个人不可交,你看他演的万古碑,太坏了,真人肯定也是个坏蛋!”

  于和伟并不在意。唾弃和咒骂于他而言,都是对角色的最大认可,反而那一年,他达到了从业以来最好的状态,“我坚持了这么多年,来寻找自己的理想,我没有白跑一趟。”

  但观众还是只记得角色,记不住于和伟的名字。即便他和高希希持续合作了七部作品,包括《光荣岁月》《纸醉金迷》,他在《局中局》和《岁月》中的表演也被一些老师拿来做表演范例。曾有人对于和伟说,“你就是不会宣传。”实际上,新《三国》和《军师联盟》播出后,于和伟看到网上铺天盖地对他的认可,一度睡觉都是笑着的。他拥有最朴实的“虚荣感”,只是他要求自己克制享受。

  “我演《三国》的时候,一些媒体说‘于和伟拍了那么多戏,终于在《三国》里演刘备火了’。可是后来也没怎么样啊。去演曹操的时候,(一些人)又说,‘于和伟演了将近小二十年的戏,包括演过《三国》里的刘备也不温不火,一个曹操让他火了,演技炸裂’。”于和伟笑着调侃。

  每一个阶段,似乎都有人在反复认可他,而当满大街都在形容好的演技是“炸裂”时,于和伟反而觉得不值钱了,甚至言过其实。“不要给自己头上戴那么多的‘王冠’,太沉了。轻装前行不好吗?”

  演戏的心思曾短暂偏移

  ——为迎合市场而妥协,却发现自己做不到

  《觉醒年代》播出前,于和伟曾在微博发文称,从未这么期待过一部自己演的戏。“我战战兢兢,又信心满满。”

  信心满满,在于对优秀文艺作品存在价值的认可;战战兢兢,在于担忧如此鸿篇巨制,是否能被当下的市场和观众所接受。“好的文艺作品,永远不能丢掉了引领作用,让一代代年轻人受教育。但现在的文艺作品,同时也是文艺产品,两者不能单摆浮搁地对位。如果你在文化市场上没有好的表现,它的传播力度也会受损。”

  近三五年,网络媒体迅猛发展更新了影视作品的观众组成,于和伟发现,现实主义的表演方式不“香”了,戏剧似乎也失去了本体。观众关注的重点是演员帅不帅,流量多不多,但这些都不是他努力的方向。

  于和伟本不应在意市场的。他犹记自己在拍摄《历史的天空》时,需要从二十多岁演到五十多岁。导演说他的头发太长,不像中年人,他直接让剪子伸到头发里打薄,用手一捋,全是稀疏的碎发,“现在会吗?现在所谓的帅是外在,不是人物内心。”

  但,一个人物若不被观众看到,演员也同样失去了其存在意义。“适不适应,不是你说了算的。”于和伟妥协了,在某个他未具体指明的阶段,他也尝试过一些“非于和伟标准却迎合市场”的影视作品。或许观众看不出来,但他明确地知道,自己的心思偏移了,不再仅集中于表演。“我看了之后才觉得,我不喜欢,我做不了。我马上就回头了。”

  拍摄《觉醒年代》时,反而是他最坚定自我的阶段。“我会更知道怎么演,踏踏实实地走好的故事,走人物关系,我觉得更好,比我以前好像又有进步了。”在选择与坚持,对抗与和解中,于和伟正以自己的步调,适应着这个市场全新的生存法则。

  但看似一切没变,一切又好像起了变化。2004年于和伟曾参演电视剧《岁月》,改编自小说《沧浪之水》。在剧中他饰演了一名前期性格善良的机关干部,而后却逐渐成为一个唯命是从、阿谀奉承的“马屁精”。这部戏被积压了五年才播出,也并非于和伟的代表作品,但近些年,他总是不时想起这部剧。那时他刚拍完《历史的天空》,“万古碑”的角色还未闻名于耳,演员前路充满未知。“我当时的状态特别纯粹,没有想任何演戏之外的东西,想市场喜不喜欢,会不会得到什么。那些杂念都没有,就特别好。”

  为什么不能再回到那时单纯的状态?这个问题,于和伟一直在思考,却似乎还未寻找到准确答案。

  “接受潮流,但不依赖其走红”

  如今于和伟也有了全球粉丝后援会,官方认证,粉丝将近2万人。其中部分人称呼于和伟为“于老师”,也有一些亲切地叫他“哥哥”。粉丝们每天会在微博超话签到,为于和伟的新剧自发剪辑、应援、宣传。

  当粉丝的狂欢在“戏骨”圈掀起波澜,市场似乎又高悬起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。实际上,于和伟在社交媒体上的属性,始终像从庄重、严肃、认真的荧屏角色中,纵身一跃至东北的烟火生活,语言轻松逗趣,“搞事业”“人设”“灯牌”“偶像包袱”等流行词汇信手拈来;偶尔会转发下自己蹦迪的鬼畜短视频,还自我调侃“想拍偶像剧”。当于和伟与年轻人的距离在调侃中逐渐缩短,其角色中的澎湃激情与喜感,也逐渐被观众定义为于和伟赋予的独特表演气质。

  在于和伟看来,他的性格或许和原生家庭相关。出生于辽宁抚顺的一个大家庭,家里有九个兄弟姐妹,他年龄最小。于和伟爸爸早年去世,妈妈虽不识字,但却是个天生幽默的老太太,时时刻刻都很开心,讲个笑话百分百能把别人逗笑。所有孩子都受到妈妈的影响,喜欢活泼热情的处世方式。“工作中我可能会追求完美,但生活中我不喜欢给别人愁眉苦脸的东西。”他很喜欢和年轻人合作交流,希望自己至少不要落伍于时代。

  他欣然尊重一切自己不曾理解的文化,甚至每天都在更新自己对世界的认知。“都说老了不好改变,我反倒觉得老了通达了之后,很好改变。年轻人(不好改变)是因为不自信,他们怕丢掉了坚持的东西,就一无所有了。我很理解年轻人,所以我要去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。”

  但于和伟也有自己的执拗。前段时间在某次直播中,网友曾提问“于老师,您知道您在短视频平台‘跳’好几个月了吗?对此您怎么看?”

  于和伟笑着说,挺好的。但几乎同时他回答“还好,我有作品。”

  “如果你没有作品了,光靠这个去蹦跶,那你要小心了。有些人不一定(有焦虑感),我只能说对于我来说,不行。我绝不会依赖这个东西。可以玩,但不要丢掉本。”

  新京报资深记者 张赫

  首席摄影记者 郭延冰

  首席编辑 吴冬妮 校对 赵琳

编辑:李奥迪